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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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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顧寂◎

西疆冬日的正午並不暖和, 風也比北境小不了多少。

屋外黃沙飛揚,風聲陣陣,屋內卻一片死寂。

所有近衛都煞白著臉看向寧濯, 緊張地等他回應顧寂。

祁俞覷了眼身前站著的如冰雕般寒意逼人的寧濯,正欲沈聲叫顧寂換一個要求, 冰雕卻開口說話了。

他面容溫和,低沈著聲音問顧寂:“你方才說什麽,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顧寂擡頭望入他那雙如寒潭般的眸子:“我說我要嫻……”

他沒能將宋嫻慈的名字說完, 便被寧濯擡足出腿狠狠踹飛到次間。

顧寂砸著桌椅落地, 腹背都痛得他發顫,吃下的血毒花更是讓他冷汗直冒。

寧濯身形頎長, 穿著一襲玉袍,縱是手上握著沾了血的刀,看上去也是個如清風朗月般的君子。君子一步步走過去俯視著地上那個狼狽的人, 冷聲道:“顧寂, 我和你說過,別肖想她。這麽快,你就忘了?”

一個近衛白著臉走上前,咬牙勸道:“公子,您的性命重要,先留他一命吧。”

寧濯猛地偏頭看向他,眼神淩厲至極:“閉嘴。”

他身中蠱毒,如今又是怒極, 說完這句話便覺有些不對頭, 眼前灰蒙蒙一片, 胸口絞痛非常, 如翠竹被暴雨壓彎一般,緩緩弓下那一向挺拔的腰脊。

“公子!公子!”

寧濯於昏倒之前死死抓住祁俞的衣袖,指節用力到發白:“我命你即刻殺了顧寂,殺了他……”

祁俞臉色青白交接,想勸他冷靜卻又不敢開口。

陛下從來都只是輕飄飄吩咐一句“把人處理了”,這是他第一次,用帝王的口吻命令自己殺人。

主子是真的已下定決心要殺顧寂——因為娘娘,即便那可能會斷了他唯一的生路。

可娘娘若是知道了,定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陛下性命的。

祁俞心裏有了決斷,面上卻恭敬道:“屬下聽令。”

客棧。

寧濯昏睡了一日,突然彈坐起身:“祁俞,今天是什麽日子?”

祁俞正在榻前守著,聞言忙湊上去:“陛下,您醒了?今日是十一月廿五。”

寧濯迅速下榻穿衣:“回京。”

祁俞楞住:“回京?”

“嗯。”嫻慈在他夢裏一直掉眼淚,他在夢裏說不了話,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得回去。

他想了想,記起顧寂來,回眸盯著祁俞:“你殺了嗎?”

祁俞心裏一震,努力不露出一絲破綻,平靜地答道:“殺了,屍首與他的家人埋在一處。”

祁俞從不對他撒謊。寧濯聞言便點點頭:“同手底下的人說一聲,我們今天返程。”

祁俞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再多說什麽,與眾人收拾好行囊護送寧濯回京。

只是路徑阿涓師姐的住處時,一行人還是停了下來,在門外求了幾天,說盡了好話,最後祁俞忍不住把寧濯的身份搬出來,卻被曹蠱醫隔著院墻罵了回去:“皇帝關我什麽事?大昭又關我什麽事?我孤老婆子一個,大不了我這條老命今日就死在你們刀下,想我救一個男人?呸!你們男人都是惡心的蛆蟲!快滾!”

寧濯收回目光,遞水過去,對嗓子都幹了的祁俞和近衛們說:“喝些水吧,別求了。她不會救的。”

祁俞心中苦澀。這女人於人世已無牽念,無欲無求,金銀財寶誘惑不了她,至高權勢她也不怕,又無家人可以拿來要挾,仇人也都死了,整個大昭就沒有一個人可以在她面前說得上話的。

怎麽求?這該怎麽求?

眾人絕望地閉上嘴,休息片刻便又上了路。

西疆離京城要遠一些,寧濯的蠱毒又兩日發作一次,每次需至少休整半個時辰才能好,是以到回宮之時已是臘月廿九了。

好在趕得上過年。

這一日上午,寧濯在宮外找了客棧沐浴更衣才策馬入了宮,直奔紫宸殿。

離去之時是夏末,歸來已是隆冬了。宮中紅梅盛放,處處都能聞到清冽的冷香。

寧濯邁進紫宸殿大門,伴隨著一路請安聲大步往裏走,待終於走到正殿,便與匆匆忙忙往外跑的嬌軟身軀迎面撞上。

甜香撲了滿懷。

這一撞於他而言半點都不疼,他卻紅了眼睛,不等宋嫻慈昂頭看清他的臉,便扛起她往裏間走。

宋嫻慈被他抱在腿上坐著,她的皮膚白嫩,只忍了會兒眼淚,眼尾和鼻尖便都紅得滴血。她昂著俏臉問他:“王將軍說你是因為有要務才滯留北境,可是真的?莫不是因為受了重傷,好全了才敢回家見我的吧?”

寧濯心裏發苦,擠出一絲笑:“確實是有要務。”

宋嫻慈知曉他很辛苦,沈默片刻,輕聲道:“我也很想你。”

這是在回應寧濯在北境給她寫的信。當時他在戰場搏命,她不敢回信擾他心神。

寧濯一哽,低頭吻住她唇瓣,似要將她吞入腹中與自己合為一體般在上面碾磨吸吮。

宋嫻慈感覺寧濯有些不大對,卻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或許是他眼睛紅了些。

或許是他明明吻到動了情,卻硬生生止住,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

宋嫻慈下意識地用纖腿一勾,將正欲擡起身子的寧濯往下一帶。她被寧濯吻得有些昏昏沈沈,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俏臉瞬間紅得發燙,輕輕地、怯怯地喚了聲:“夫君。”

寧濯的理智頓時崩塌,目光於須臾之間變得深邃,欺身而下。

紗幔之內,粉白的海棠在風雨中顛蕩飄零,無處可躲,無力抵抗,最終一片片破碎在雨水中。

不知過了多久,宋嫻慈坐起身看向靜立在窗前的寧濯,猶豫片刻,穿上襖裙下榻,為他披上大氅:“別著涼了。”

寧濯垂眸看她,忽道:“明日除夕夜宴,你也來吧。”

想同她坐在一起受群臣恭賀,牽著她的手看一場煙花。

宋嫻慈表情微詫,手上的動作跟著一頓,半晌,笑著點點頭。

祁俞回到宮外的住處,隨便煮了一碗清湯面,啪地一聲放在側屋住著的顧寂面前。

顧寂拿起筷子,卻未立時夾起面條入口,而是問道:“明日就是除夕了,嫻慈會去宮宴嗎?”

祁俞心裏一咯噔,聲音發緊:“你要如何?”

“看來嫻慈是會去了。”顧寂冷聲道,“有勞祁大人明日把我安排進長明殿,讓我坐在一個能看得見她的角落便好。我答應你,只遠遠地看一看她。”

祁俞怒道:“哪有這麽容易?參宴的大臣及家眷坐於何處都是定死了的。”

“這就不是我該操心的事了,祁大人得陛下寵眷,自然能做到。”顧寂吃了口面,淡淡道,“對了,得提醒祁大人一下,盧姑娘的解蠱術只有中蠱三個月內用才有效。尋醫之時陛下已中蠱十餘日,從西疆回來又費了正好一月,再加上答允讓嫻慈陪我的一個月,所剩的時間可不多了。你得快些尋機會和嫻慈說此事,不然耽誤了救陛下,痛苦的可不是我。”

祁俞胸口劇烈起伏,抓著他衣襟,寒聲道:“你最好能說到做到,否則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顧寂眸光輕閃:“好。”

除夕之夜。宋嫻慈為寧濯穿上緋色織金龍袍,自己則穿粉色長襖,月白襦裙,再戴上面紗。

寧濯為她系上緋色鬥篷的系帶,牽著她上了轎攆,往長明殿去,身後跟著烏泱泱一群宮人。

待他們下了轎攆,肖玉祿高聲唱喏:“陛下駕到——”

“貴妃娘娘駕到——”

殿中所有臣子聽到貴妃也來,很默契地同時楞了一瞬,繼而攜家眷跪地行禮,齊聲高呼陛下萬歲,娘娘千歲。

寧濯溫聲說了句“平身”,便扶著宋嫻慈在自己身旁落座。

大臣及家眷這才也坐了下來,悄悄看向伴於君側的貴妃。

只見這位江貴妃雖蒙著面,卻能窺見其膚白勝雪,姿容絕灩,又兼淑柔端儀,矜雅持重。

像極了當初的宋氏嫡長女。

想到此處,諸臣眼神覆雜。

他們也不蠢,不可能被一塊薄薄的面紗一擋就看不出高坐上首的那位貴妃到底是誰。

只是陛下不顧己身禦駕親征,率兵擊退北狄,此後數十年北境百姓都能安穩度日,已創下極大的政績,如今不過是想要一個女子,還是個少時就與他訂下婚約的女子。若要他們再諫一回,可實在開不了口。

好幾個老臣擡頭望天。

罷了罷了,陛下為大昭流血流汗,別說只是要他們裝個瞎子,就是真昭告天下這江貴妃就是宋皇後,他們也不好意思攔。

宋嫻慈乖巧地吃著東西,努力忽視諸臣投來的目光。

寧濯看她許久,夾了一塊鵝肉到她碗裏:“又瘦了,多吃些。”

宋嫻慈嚼肉的動作頓了頓,將肉咽了下去,偏頭與他對視:“你不在,我吃不下。”

寧濯握著筷子的手還未完全收回,聽到這句話,瞬間定在半空中,眼簾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宋嫻慈感覺出他的不對勁。以往她說這種話,寧濯都是一邊心疼一邊開心。可這次他歸來,這兩日聽到自己訴說思念與對他的在意,大多都是沈默。

思索間,寧濯的神色已恢覆正常,卻仍不似以前那樣對她溫柔地笑了。

她開始擔心,擔心他變成這樣是因為出了事。

宋嫻慈一直一直看著他。可敏銳如他,卻像是察覺不到自己的目光一樣,只自顧自地吃著東西。

她便又如他不在時那樣,連肉都吃不下了。

可這時候寧濯卻突然側過身子,默默給她碗裏添了塊肉:“你只用了一碗半,再吃些。”

宋嫻慈怔怔地瞧著,竟有些看不明白寧濯方才是不是在關註自己。

若是,為何她看他這麽久,他都不曾轉頭看自己一眼。

若不是,為何他方才明明沒有看她,卻又能立時發現她停了筷。還知曉她用了多少吃食。

她不禁伸出手扯住寧濯的衣袖。

寧濯衣袖下的手指一顫,偏頭看她。

“夫君。”宋嫻慈有些忐忑,聲音輕輕,“我心悅你。”

昔日甜蜜的話語,如今卻像是裹了刀,紮向他的臟腑。

他哄得嫻慈把心歡歡喜喜交給他,卻最多只能再陪她三年。

寧濯閉了閉眼,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心意。

既不忍她越陷越深,又不願舍棄這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幸福。

角落裏,顧寂手握酒盞,眼睜睜看著寧濯為嫻慈夾菜,看著嫻慈幾乎是將目光釘在了寧濯身上。

嫻慈從未這樣看過他,從未。

他心痛難忍,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卻又見到嫻慈主動觸碰寧濯,用那樣溫柔深情的眼神同寧濯說話。

他不得不承認:不是寧濯以權勢迫她,不是寧濯一廂情願,而是嫻慈也動了心。

他的弦月離開他之後,在另一個男人那裏得了圓滿。

密密麻麻的疼痛攀上全身,顧寂臉色煞白,渾身發顫,手上一用力,竟生生捏碎了酒盞。

動靜不大不小。他有些慌亂地低下頭。

高座上的寧濯輕擡眼簾,目光往角落裏一掃,頓了頓,又垂下眸子,掩蓋眼底的殺意。

宮宴結束。寧濯牽著宋嫻慈登上宮樓,身後跟著諸臣及其女眷。

一聲聲巨響之後,道道火光沖向天幕,須臾後綻開朵朵盛大瑰麗的花,照亮夜空和大地,恍如白晝。

宋嫻慈看過許多次煙花,只這一次,是以寧濯妻子的身份與他共賞。

她餘光瞥見有幾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正對著煙花閉目許願,心中一動,四處看了看,見無人註意這邊,便也悄悄合十。待她許完願睜開眼,卻猝不及防地對上寧濯的眼神。

寧濯低頭看她,清俊的面容比煙花還奪目:“許的什麽願?”

嫻慈想要什麽,他就叫肖玉祿明日去辦。

宋嫻慈眉眼一彎,雖壓低了聲音,語調卻不掩輕快:“願我倆白頭偕老,福壽綿長!”

她眼神晶亮地看著寧濯,祈盼他聽到這句話後像以前那樣綻出笑來。

可寧濯卻又沈默下來,甚至將視線移開了,昂頭看著半空中轉瞬即逝的煙花,只留給宋嫻慈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

紅色的煙花炸開,

不對,這太反常了。

要麽是出了事,且於他來說極難解決,甚至無法解決。

要麽就是,他不那麽喜歡自己了。

宋嫻慈忽然覺得那些煙花像是在她腦子裏炸開,震得她一片茫然。

她仿佛一下子什麽都聽不見了,只能楞楞地看著煙花放完,看著寧濯的薄唇張張合合似是對群臣說了什麽。

直到寧濯牽起她的手,微涼的溫度覆上來,她才終於恢覆聽覺。

“走吧。”寧濯的嗓音和掌心一樣是微涼的,就算此刻對著的是她,臉上也沒有一絲笑意,“回紫宸殿。”

熱鬧遠去,冬夜的寂靜與寒冷侵上來。路過風口,宋嫻慈的鬥篷被吹得飛揚,下一瞬,寧濯便從她身側走到身前。

高大挺拔的身軀為她擋住這刺骨的寒風,讓她那揚起在半空的鬥篷下擺得以柔順地垂落,他身上的玄色大氅卻在風中獵獵作響。

宋嫻慈唇角勾起,上前一步躲進寧濯的大氅裏,雙臂強硬地、緊緊地摟著他的腰。

溫熱的嬌軀緊貼在寧濯身前,甜香攜著暖意進入肌理,為他驅散寒意。

夫為妻擋風,妻為夫取暖。

寧濯縱是知道自己沒幾年好活,縱是不想耽誤她,卻終究沒能狠下心將她從自己身上拔離,一路攬著她回到紫宸殿。

宋嫻慈才剛褪下鬥篷,正欲叫宮人為寧濯煮碗姜湯,卻見他竟往殿外走。

“夫君。”她顧不上穿鬥篷,小跑幾步追上寧濯,“你去哪裏?”

“宣政殿。快進去,外面冷。”寧濯皺眉道,“你若無聊了,可去棠梨宮尋阿涓和蘭瑾。”

如今諸臣都在歸家路上,他去宣政殿找何人議事?

但涉及國事,她還是乖巧地說:“那夫君早些回來,我等你。”

寧濯靜靜看她,用目光描摹她眉眼,半晌點點頭,轉身離開。

宣政殿,寧濯與次輔一坐一立,商談許久,最後淡聲道:“謝卿回吧,今夜是除夕,好好陪陪你的妻子。”說完便起身離開,卻被次輔叫住。

“陛下。”次輔直直地看著他,“即便噬心蠱無解陛下也還有兩三年壽數,娘娘只需再調理兩年不到便能孕育子嗣。您可與娘娘生一個皇子,屆時讓娘娘垂簾聽政。陛下愛重娘娘,將娘娘的身家性命交托於親子之手,終歸比交托給皇叔要好許多。”

次輔跪地,上身卻挺得筆直:“臣以謝家百年清譽為誓,定拼盡全力替陛下護好娘娘和皇子。”

帝王長身玉立,聞言並未回頭,只是輕聲道:“多謝次輔,但不必了。”

他不會告訴次輔,自己從沒想過要把嫻慈的身家性命交給別人。

他也不會讓嫻慈垂簾聽政,否則屆時嫻慈就要殫精竭慮十餘年。就算次輔忠心由始至終,也無法替她擋去所有的明槍暗箭。總有那麽一桿槍,一支箭,會重重紮在她身上。

扶持幼帝即位太難,太危險。不如趁自己還活著,趁皇權還緊緊握在手裏,送她遠離這個漩渦。

他走出宣政殿,怔怔看著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的細雪。

許久,他看向肖玉祿:“陪朕去南夢小築走走。”

然後他又將視線移到祁俞面上:“今天過年,你不必守著我,弟兄們都在等著和你一起喝酒守歲。”

祁俞下意識想說自己要跟著他,可又記起顧寂的話來。

平常他需寸步不離跟著陛下,根本找不到機會和娘娘單獨說話。今夜是難得的機會。

於是祁俞便將到嘴邊的話咽下,行禮告退。

寧濯看著祁俞往侍衛處走,耳邊傳來肖玉祿的輕喚:“陛下?”

他將目光收回:“走吧。”

剛走了沒幾步,肖玉祿就急忙道:“陛下,走錯啦,去南夢小築可不是走這條道吶!”這明明是回紫宸殿的小道。

寧濯腳步未停:“朕知道。”

祁俞自侍衛處繞去紫宸殿,於人前邁大闊步,於無人處狂奔,終於到了紫宸殿的大門。

只要踏進大門,穿過庭院,再走進正殿,就能把顧寂的要求告訴娘娘。

他稍稍平覆了下呼吸,正欲邁步進去,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自門後走出來,隔著門檻擋在自己面前。

祁俞瞳孔驟然一縮。

芝蘭殿。肖玉祿讓人搬來張圈椅讓寧濯坐下,又挪了個火爐來。

寧濯將玄色大氅褪下,露出裏面那件嫻慈為他選的緋色龍袍,火光之下,更顯得他眉目如畫。

顧寂被縛了手足丟去偏殿。祁俞則跪在寧濯面前。

“祁俞。”寧濯神情淡淡,“你膽子變大了。”

祁俞繃緊下頜:“在屬下眼裏,陛下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

“何況娘娘對陛下有情,若能用一月換陛下的數十年,想必娘娘也會和屬下一樣覺得劃算。”

明明火爐就在自己和陛下面前,肖玉祿卻還是冒著冷汗。

祁俞已做好了和吳江一樣被寧濯處死的準備,朝他重重磕了個頭:“屬下清楚或許顧寂是在騙我,可現在已沒有別的路可走,只能試一試。屬下問過那蠱醫,她說就算醫治到一半顧寂反悔了,也不會對陛下的身子造成損傷。”

“陛下,您是一國之君,總得為江山百姓考慮啊!只不過是一個月而已,很快就會過去。待陛下好了,屬下定剁了那雜碎為娘娘受的屈辱報仇。”

“祁俞。”寧濯目光凝在他臉上,“你跟了朕十幾年,應當知道嫻慈受辱對朕而言意味著什麽。”

祁俞聞言渾身一抖。

“朕告訴你,顧寂就是在騙你。”

“他吞下那朵血毒花,就是不惜千刀萬剮遺臭萬年也要斬斷朕的生路,又怎麽可能會用自己的命換朕的命,再讓朕與嫻慈恩愛白首?”

“他要嫻慈陪他,不過是想在死前再……”說到這裏,寧濯閉上眼,無法將剩下的話說出口。

半晌,寧濯睜開眼繼續道:“況且就算他說的是真的,朕也不會答應。祁俞,中了噬心蠱朕還能活兩三年,若要朕將嫻慈送給顧寂玩弄,她離開的那一日朕便會沒命。”

祁俞抿緊唇瓣。

寧濯走過去,將他扯起來,淡淡道:“你抗旨不尊,念在你多年對朕忠心耿耿,今夜朕饒你一命。但若你仍執意要跟她說,朕一定會殺了你。”

祁俞看了他許久,閉了閉眼,低聲道:“屬下知曉。”

寧濯點頭:“出去吧。”

祁俞木然轉身,正要踏出正殿的門,卻又聽見寧濯的聲音。

“十餘年了,祁俞,你我雖是主仆,卻更似兄弟。”寧濯扯出一個笑,“我父母已故,世上所念唯嫻慈一人。待我去了,還要勞煩兄長費心護她一護。”

祁俞瞬間淚如泉湧。

寧濯看著祁俞走遠,方轉頭道:“把顧寂給我提來。”

殿中的近衛應下,去偏殿將顧寂拎過來,丟在正中。

肖玉祿端來一碗湯藥候在一側。

寧濯冷聲吩咐:“把毒藥灌進他嘴裏。”

顧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道:“陛下要殺我?”

寧濯懶得跟他解釋,用目光示意近衛動手。

顧寂掙脫不開,被近衛強行掰開嘴灌了毒藥。這些人都被調教過,知道如何動作能讓人沒機會把藥吐出來,等確認毒藥已入腹,才將顧寂放開。

這毒藥名喚寸絞,服下之後體內體外每一寸都絞痛難忍,直讓人痛得用手將自己的皮肉一塊塊撕下,以求身上少一寸疼的地方。

只一瞬,顧寂便疼得汗濕全身,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死,便艱難擡起身子,笑道:“無妨,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也不能……和嫻慈白首……”

寧濯垂眸在火爐邊取暖,聽著火中時不時傳來的劈裏啪啦聲。

屋外風聲陣陣,屋內是撕心裂肺的痛吟。

顧寂見不得寧濯這平心靜氣、如玉君子的模樣,強忍著疼爬起來,湊上前開口激他:“你可知……嫻慈與我圓房是何時……”

“是那日馬場,與你……重見之後……”

“那天的月光……很美……她躺在榻上任我采擷,那麽疼,卻半點都未反抗……”

寧濯眼神一厲,飛起一腳將他踹倒:“閉嘴!”

顧寂嘔出一口血,卻笑了出來,繼續道:“還有那日……我為她擋了一刀……她感動至極……主動貼上來……貼上來與我……”

肖玉祿終於哆哆嗦嗦地找來一塊破布,猛地塞在顧寂嘴裏。

寧濯的手劇烈發抖,一雙染了冰雪的寒眸死死盯著他,忽地拔出他嘴裏的破布,單手將他拎起,一字一頓道:“她曾那麽信你,沒有半點對不住你。你與她夫妻一場,即便一朝和離,也不該羞辱於她。”

顧寂狠狠回視著他:“若你沒有擄她進宮,我與她本還有機會。”

“你的確本還有機會,但最終失之交臂卻與我無關。”寧濯冷冷道,“那日嫻慈同你說,若你願與她同赴北境避開納妾風波,便摘一枝紅梅贈她。那才是你最後的機會。”

“可你沒有。你選了你的血親,棄了她。”寧濯面無表情道,“你該恨的是你自己。”

顧寂臉色瞬間煞白,半晌,如中了噬心蠱一般不住嘔出血來。

這時,門外忽傳來動靜。一個近衛進來恭敬回稟:“陛下,娘娘出來尋你,見我們圍在此處,知道您在裏面,問您什麽時候回去,說是要與您一起守歲。”

顧寂猛地擡起頭,忽抓住寧濯的袍擺,被踢開後仍又撲了上去,哀求道:“陛下,臣就要死了,讓臣最後見她一面,陛下……”

近衛過來將顧寂制住,將他拖離寧濯腳下。

寧濯走出門去,在宋嫻慈面前站定。

宋嫻慈看著他笑,也不問他來廢殿做什麽,只是道:“處理完了?可以回家了嗎?”

裏間,顧寂卻拼命掙紮,深吸一口氣,正欲大喊出聲讓嫻慈聽見,卻被近衛眼疾手快地把嘴堵上,只能溢出輕微的嗚咽聲。

他絕望地盯著門口的方向,可再如何望眼欲穿,卻仍是看不見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和離至今已逾一年,他卻連一次與她重見的機會都沒有得到。

至死,他都無法再見到嫻慈。

身上越發疼了,他難以控制地用手去撕身上的皮肉,一點點露出裏面森白的骨骸。

他疼了很久,久到新年的煙花爆竹聲響起再平靜,久到天邊泛白,第一束晨光照進來,為他驅散黑暗。

他無力地倒在血泊中,迷蒙地擡眸看去。

他似乎回到了定北大將軍府,聽見嫻慈對他說:“……若將軍答應嫻慈,便在上朝前叫人剪一只紅梅放桌上……”

顧寂眼淚滾滾而落,臉上卻笑著。

自然要答應你啊,嫻慈。

你不知我有多後悔,後悔到發了瘋,變成如今的模樣。

神思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朵朵紅梅綻在他身下,心裏一喜,艱難地伸手過去拾一朵,可無論怎麽撈,都只能碰到冰冷濕黏的地磚。

他死前一瞬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那不是紅梅,而是自己的血。

他再也沒有機會送出那枝紅梅,也再也沒有機會與嫻慈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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